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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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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也不是很多啊

兩年後,帝國開始調兵,目標直指西州的蠻夷之國。父親領命坐鎮後軍,太子掛帥親征,指揮中軍,前鋒各營多由年輕一輩的將軍們率領,這其中也包括我的兩個哥哥。不難看出這次的戰事是為了讓太子建立功勳,以便為來日登基繼任大統增加一枚有分量的砝碼。經過兩年多的成長,我也懂得了更多的事情,我知道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難以掩飾在這和平年代挑起戰爭發動不義之師的事實。

兩年前,震蕩朝野的那次廷議就是因出征西州之事而起,皇帝陛下執意出兵西征,為的只是在自己後世的功勞簿上再添一筆軍功,朝內善於逢迎拍馬者懷揣著各自的私利附和皇帝的決定,而當時朝內老臣卻以父親為首竭力反對出兵,甚至有過當庭抗旨的傳言。後來那次父親與哥哥們的密談也正是因為此事。雖然最後皇帝以納諍諫為名做出了讓步,但僅僅兩年的時間朝內當時反對出征的老臣們就死的死,免的免,告老還鄉的告老還鄉,走了大半。同時少壯派也在不斷進位,所以兩年後當太子重提西征之事時父親已經是孤掌難鳴了。太子當然是這場戰爭最大的受益者,他也是有備而來,這一次父親沒再說什麽,領命退朝而下。

由反對到領命,都源於父親的忠誠,只是他忠的不是君,而是天下蒼生,戰爭從來不是正義的,卻總是有利可圖的,西征固然勞民傷財,但是一旦戰勝卻也是打開了一片豐饒的土地,解決一方憂患。父親能為了這個國家獻上一切,他一定從沒想過有一天他也會不舍。當風吟師傅以大祭司的身份向皇帝推舉我為從軍祭司的時候,父親第一次為了私心反對我隨軍出征,但是風吟師傅代表的是神的意願,沒人能夠反對,所以我就成了帝國有史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祭司,隨軍出征。

出征前夜的家宴上,對著一大桌精美的飯菜,誰也沒動一下筷子。母親和嫂嫂們都面色憂戚,父親長嘆一口氣離開了宴席,隨後哥嫂們也一對一雙的回去自己的院子慢慢話別,只剩了我和母親,我強笑著給母親夾菜,勸她吃點東西,可母親還是哭了起來,她沒法不悲傷,她是最有悲傷權力的人。我叫升兒扶母親到後廂去歇息,又安排下人收拾掉一桌的飯食,自己走到門外,看見了不遠處池邊樹影下背身而立的父親。

我吩咐下人取來父親的外衣,走到父親身邊去為他披上衣服。父親回頭看是我,笑了笑,卻難掩他眼角的一點濕潤。

“你們都吃好了?”

“嗯。”我無意講出真話,父親也無意知道。我去拉父親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掌心裏,我從小就喜歡這麽讓父親拉著我,而且從來也就只有我敢這麽和父親玩鬧,在哥哥們眼裏父親是嚴父,而我卻一直認為父親是天底下最慈祥的。

“爹,你看我的手,是不是比小時候長大了。”

“星兒……”父親的手在顫抖,聲音也充滿了悲戚。在我小的時候父親也曾多次出征,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緒,父親的鬢發都染上霜了,父親老了,而我們都大了,是父母親用他們的血肉餵養了我們。

“爹,我們一定會得勝歸來的,等我們回來了我就跟風吟師父辭去祭司之職,聽母親的話嫁個好人家,再不讓你們擔心了。”

“星兒,”父親苦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你知道你最讓我欣慰的是什麽地方嗎?就是因為你不是個男孩子。自從有了你之後,我就常想,就算我和你哥哥們在戰場上有個好歹,這個家還能有你,我一直相信只要有你在,無論你將來出嫁,嫁給家室多麽顯赫的丈夫,你也一定會為我們的家族贏得榮耀。但是我卻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你也會踏上戰場,這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父親眼裏的光暗淡下去,“星兒,為人父母的最大的心願只是兒女的安康,為父征戰半生,建功立業,名利財寶都視若過眼煙雲,唯一所願就是你們的幸福,你最小,爹最想你能所願得償,但是既然生而為人都必須有其註定的使命,這也許就是你的劫,爹希望你能安穩度過才好。”

“去看看你母親吧,我對不起他,把你們一個個都從她身邊帶走了,連你也沒能留下來陪她,你去看看她,多陪陪她吧。”父親輕輕推了推我的背,一直看著我直到離開他的視線。

母親的樣子更讓人心酸,姐姐們出嫁後難得省親,哥哥們又一個個成了自己的小家,雖然母親總是嘮叨我的婚姻大事,但其實她的心裏是最矛盾的,既想讓我能有個托付終生的人,又不舍得的我也離開她。

我依偎著母親坐下,伸出手來環住她的肩膀,母親一楞,隨即又笑了,撐開我的手反而摟住我說道:

“傻孩子,不用擔心娘,你跟你爹和你哥哥們在一起娘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再說了,這次得勝回朝以後,娘就去求風吟師父做媒,把你和厲琴皇子的事定下來,到那時候娘就再也不用操你的心啦。”

“娘,說什麽呢…”我聽著這些寬慰我的話,忍不住快要哭出來,母親她就算在怎麽難,在孩子面前她都是母親,是孩子最大的依靠。

我就這樣和母親依偎在一起說著體己話,不知不覺已經是深夜了。午夜剛過,皇宮裏就有人來請我前往齋行殿,我要在那裏沐浴更衣,準備日出時的祭祀典禮。

城郊外祭壇,我在十萬大軍前向神明問蔔,並作為神的使者向即將出征的大軍送上神明的祝福。跟隨風吟師父學習的這兩年,我逐漸明白了這樣做的意義,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神明的指示,我們要做的只是善於傾聽,而祭司作為神明與人聯系的使者,是不應該摻雜自己世俗的感情與雜念的。

高高的祭臺上風獵獵作響,當天邊的太陽完全躍出地面的時候,握向大軍發出了出發的命令,這是神明的命令,比皇帝都要尊貴。隨後皇帝命令將帥,將帥命令士兵,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踏上了西征的路途。我沒有回一次頭,哪怕只是看一眼我身後的父親,因為那一刻我已經不是自己了,我是神的使者。我已經把自己過去的十幾年留在了這座京城,留在了母親的身邊。向前踏出的是我新的命運,無論悲喜,已然開始的,無法改變。

祭司在軍中過著與世隔絕的封閉生活,只能通過童仆與外界交流,侍奉我的九個女童每天負責把我蔔的神諭傳達給軍中的統領。這不過是傳承千年的傳統,戰勝了有祭司的一份軍功,戰敗了也算是多了一重借口。祭司的任務就是盡力與神溝通,用祈禱、冥想、觀天象的方式體察神意。

所謂神意,師從風吟師父的兩年間我在他的口中無數次的聽到過這個詞,風吟師父說我所學習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聆聽到神的聲音。我們都是神選中的子民,神又從他的子民中為我們選出一位王者來帶領我們。對於神的旨意我們需要的只是順從而非揣測,只有帝王和他所指定的人才能夠稍加領悟。我曾問過風吟師父,神是什麽樣子的,那些蠻族奴隸膜拜的石像是不是也是神?風吟師父斥責了我的胡思亂想,他說那些蠻夷是被神所拋棄的,他們沒有真正地靈魂,死後只能消散在虛無之淵。我不知道我們和他們死後所向,我只是覺得既然神是無所不能的,那麽也許他只是換一種樣子出現在另一種人面前罷了。

父親說神愛他的子民,會拯救我們的靈魂,但是我見過對從魘森回來的那些中魔之人執行火刑的慘狀,我問父親既然神愛他的子民,那神為什麽不拯救這些人呢?父親回答我說:世間有陰有陽,有黑暗也有光明,這些魔物的存在正是證明了神的存在,因為他們背棄了神所以才墮入魔道,非此即彼,這就是世間的不二法則。

神諭對戰局的影響微乎其微,神在大多數人心目中更像是一種寄托,但是父親心中的神不同,像是一位冷靜睿智的戰神。後來在風吟師父身邊,他心中的神與父親類似,他們同樣堅守信仰,忠誠於他們心目中的神。但是我卻無法做到他們那樣,隨著時間的增長,我對世務的看法卻有了越來越多的疑問。我對神的理解既不同於父親的冷酷,也不同於風吟師父的敬畏,對於在這片土地存在了數千年的神,我並不覺得他古老,反而覺得異常新鮮,神不停地在創造著一切,改變著這個世界,我們的順從還是背棄似乎都不影響到時間的流逝,在我心裏,時間才是這個世界的神,是萬物的支配者。

據說前線的戰局很好,太子率領的一眾先鋒隊伍所向披靡,捷報頻傳。但也有說前線形式艱難,太子軍更是舉步維艱。有傳說敵軍的先鋒將領也是他們的一位皇子,雖不是皇長子帶領的主力部隊,但也是個用兵如神的將才。眾說紛紜之下後軍的軍心日漸浮躁,就在父親頒布軍令禁止軍中流言蜚語的時候,一封詔書和一封皇諭同一時刻來到了軍中。

皇太子下詔召祭司前往前線助陣,他並未通過軍中的最高將領——我的父親,而是直接向他的父皇遞交了請願書,說是前線戰場一片大好,需要祭司前往前線為官兵祈福頌祝,好一鼓作氣打敗敵軍。皇帝手諭與太子詔書的同時到來使得父親毫無反駁之餘地,無奈下只好領旨,為我上前線做準備。

父親甚至連私下見我一面的時間都沒有,一切都按照規矩,我坐上高高的華麗車攆,只看得見跪拜在下的父親的背。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麽荒誕,祭司的白色長袍,父親的金盔鐵甲,這些世俗之物卻把我和父親的血緣關系生生隔開來。

我授意停下車攆,解下繁覆的長袍,只一身素衣跳下車走向父親。全軍一片肅靜,父親擡起了頭看著我,我伸手扶他起來,自己在他的面前跪下:

“爹,您多保重,等著我們大勝歸來。”

講完這些我向著父親重重三叩首,站起身來沒再回頭,重新踏上車攆披上白袍。剛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時間軸上的一個短暫斷點,三軍依然肅穆,只聽見身後父親金甲輕顫的微鳴,而父親的臉,我卻再也無緣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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